第五十一章 生灭（2/2）
郭大悟之快，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敌人往往视线尚不能及时，便已被他突然击倒。</p>
而这女子却快得炫目好看。旋舞飘摇，漫处都是她的身姿，仿佛千手千腿自四面八方同时攻来，令人虚实难辨、无从抵挡。</p>
——她强由她强，狂风过山岗。她快任她快，急雨落大江……</p>
只见金引巍然峙立，两只巨掌好似扑赶流蝇，前后左右随手拍去，劲气弥漫纵横，迫得对手在群羊脊背上穿花蝴蝶般来回腾跃。</p>
两人皆是全力施为，短短几十秒内，已经变幻相搏了数百招。</p>
“自成门”镇派功夫“一花一世界”最耐久战。且金引察觉到另有强敌潜伏在侧，故而有意稳扎稳打，一丝空隙也不留给对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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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浸入远山，原野的风，席卷而来。</p>
除却眼前剑意，另有一股凌厉杀气含锋未露、迫在眉睫，似乎就隐匿于咫尺之间！</p>
金引看似见招拆招，内心却一净如洗。</p>
一切喜怒哀乐、迷茫空洞，此刻全都消逝不见。青冥碧落，“方寸世界”中唯余一座孤峰兀然挺立，撑住了天地……</p>
日前与白莲教一战，他遭受重伤，险些丧命。于病榻之上痛定思痛，竟从“身在山巅我即巅”中悟出了“身在山外我亦山”的道理。</p>
禅关一旦砉然而破，其功力自然水涨船高。今日又得以和高手过招，正如干将新铸，遇着了砥石，于是发硎作芒，愈加精进。</p>
持笛女子虽不知金引有意拿她试招，但自己这种倏忽来去的打法本身就极耗功力。见对手如此厉害，久攻不下，心中难免微微焦躁。</p>
她那匹在旁踢踢踏踏的枣红色骏马也开始不安，五条健壮的牧羊犬更加按耐不住，围着二人左蹦右跳，狺狺欲扑。</p>
草原上的獒犬力可敌狼，寻常健壮男子都未必是它们对手。但在金引这等高人眼中，无异于几只吉娃娃发威。</p>
——蓦地，牧女翩然后退。</p>
红马冲过羊群，向前一纵，她脚尖在马首上一点，两相配合，借力腾在高处，翻身下击！</p>
残阳最后的余晖照在她衣裙上，灿若天女凌空——</p>
与此同时，五条獒犬也一起扑向金引下盘——血口爪牙之中，却悄悄伸出一柄纤细锋利的无镡短剑，毒蛇般刺向对方裆部——</p>
金引双腿柱立，仿佛被钉在了草原上，眼看就要逃不过这一次天地合击！</p>
他猛俯身，以左掌挡剑——</p>
“嗤”！平日里坚不可摧的巨掌竟被人轻松贯穿到底！五指一合，他抓住了那只握剑的小手！</p>
——从天而降的长笛，接连点在金引空门大开的后背上，虽然未能穿透他身上的“天罗衣”，却令他喉头一甜，几欲喀血……</p>
——三尺长一个细小的身躯，顷刻间从某只獒犬的皮囊中被拖出，金引沙包大的右拳迎面而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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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p>
偷袭者被打破头颅、折断脖颈，当场一命呜呼。</p>
顺势拔出左掌心短剑，蕴功一掷，金引再次逼退那得了“半手”的牧羊女子！</p>
其余几只恶狗，也都慌忙夹着尾巴四散逃开。</p>
今日来袭之敌的身份，在见识到那牧女剑法之后，金引已经隐隐猜出了一二。</p>
因此在狗群来袭之际，他故意舍身弄险，果然一击得手，彻底除掉了暗藏的大敌——“化生道”三老掌柜之一“戏猫真人”！</p>
月前，金引曾在京城东南郊的运河畔重伤了此人，致使他未能参加“白莲教”各支派围攻“自成门”的那场端午大战。</p>
恶战过后，当日在场的白莲徒众被迫签订“城下之盟”，答应不再与“自成门”为敌。但俗话说——“矬子肚里三把刀”，“戏猫真人”向来心胸狭窄，对金引可谓恨之入骨。</p>
都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江湖人士大多并非“君子”，若有仇怨，恨不得当场就报了。</p>
“戏猫真人”天生侏儒，最擅长伪装成犬科动物进行偷袭暗杀。可他祭练多年的“蟒灵咒”已经被毁，用来压仓底的“分神化影符”也白白耗去。如今仅靠自身力量报复金引这等强敌，无疑难上加难。于是，他便找到教外高手前来助拳，方有了今日这一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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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戏猫真人”虽已身亡，另一名大敌却毫发无伤。金引急忙运内力逼住了掌心剑伤，使之不再流血。又压制住丹田中散乱真气，严阵以待对方的下一波手段——</p>
却不料，眼见“戏猫真人”已死，那牧羊女竟跃出三丈开外，踏在两只大羊背上，摆手道：“小女子刚才冒犯啦，客人现在请自便吧。”</p>
金引奇道：“这就不打了吗？姑娘难道不想为朋友报仇？”</p>
牧羊女笑道：“报什么仇嘞？因为我学了这猫猫矮子一套剑法，所以欠下人情债，今日才不得已来还。有道是，人死帐销。他既然身陨，我与客人之间又无仇无怨，正好各自走路。”</p>
见对方尚在犹疑，她又道：“耽误了客人行程，小女子赔几只羊给您，可好？”</p>
金引闻言，有些哭笑不得。见她当真在脚下的绵羊中挑挑拣拣，忙开口谢绝了这份“心意”。</p>
见“客人”不肯收自己的羊，牧羊女显得十分感激，又福了一礼，跨上马背、领了余下四只真獒犬，驱赶着羊群远去。</p>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p>
《送别》那略带哀伤的悠扬旋律遥遥传来。夜幕完全降临在大草原之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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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引旧伤尚未痊愈，莫名又添了新创。</p>
若非前几日刚刚突破内功瓶颈，整个上半身尽能够化气进入“岩磐之境”，光是后背中的那几下“剑”击，即使有“天罗衣”保护，也会令他再度重伤。</p>
摸不清这牧羊女的底细，他又不欲节外生枝，于是将其轻轻放过，留待以后再作计较。</p>
只费掉平时所需的一半份量，金引用“化尸粉”将“戏猫真人”的尸首销去。</p>
“咦？欧洲那边来的秘银甲？”他从残留衣物中拈起一件银色背心，“难怪上回全力一击，也只打得他吐血……还好，这次打的是头！”</p>
将对方遗下的宝剑、宝甲，以及表明他身份的玉制“花生”一股脑收起，金引掩饰好血迹，刚回到车上给伤处敷药，便听见铃声响起。拿起手机一看，居然是自己的夫人，不禁有些奇怪。</p>
两人相处日久，妻子知道他身份神秘，工作中时常会遇到风险，因此很少主动打来电话。</p>
急忙接起一听，对方话语间有些吞吞吐吐：“你这次在家时间长，我好像又……怀孕了……”</p>
久违的奇异感觉从金引心底直冲上天灵，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女儿降生那天……</p>
这十多年来，他的双眼直视过太多死亡，如今终于能够见着些别样风光。</p>
“……你今年三十七岁，算是高龄……以后什么家务活儿都别干了，让素秋侄女帮你找两个懂得照顾孕妇的保姆……好的，我会多回家陪陪孩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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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引放下手机，车窗外已是一片昏昏然。</p>
他拖着微倦的伤躯，行驶在原野之上。</p>
透过无边灰黯，每一个看见或看不见的角落里——</p>
青草在长、蒲公英飘扬、野花在悄悄盛开、虫儿鸣叫、黄牛在反刍、幼驹在舐乳、有羊羔挣扎着离开母体、有黄鼠敏捷地逃离了蛇吻、白天战败的老狼，也得到机会舔它自己的伤口……</p>
于这代表寂灭的垂暮中，即使发生再多死亡，同样也会有无限生机在不停涌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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