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_分节阅读_第184节(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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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道:“言传身教,身教犹重于言传!想我自小清苦,若无家母时时教导,哪里有此日!世人为了衣食,多终日奔波,无暇管束孩童。铁监既立学校,广教治下之民,是一大德政!既是德政,便就不当疏忽,免得误人子弟!教书的人,必德才兼备,德在才先!不如此,如何教出栋梁之材!”</p>

杜中宵道:“龙图,铁监的学校只教三年而已,只教书,不育人。孩童是他们自家的孩童,想育成什么人才,各家自己去管。真正选人,是以后的事,不然何必让人人都有书读?会写会算,是朝廷有余力为百姓做的事而已,便如人有眼能看,有脚能走。至于怎么做人,那是以后的事。父母把婴儿养大,学校再教他们读写,如此而已。终于一天,学校遍布天下,不能读不能写的,便如瞎子聋子一般,就是个残疾人,这才是广设学校的意义。道德教化,不在此列。”</p>

欧阳修愣了好一会,思想转不过这个弯来。</p>

普及教育,义务教育,只是简单教知识的地方。因为方便,在上学的时候普及其他知识,那是另一回事。比如教法律知识,是为了普法,教军事知识,是为了国防知识普及,都是附带的。这种简单的识字教育就跟防病防疫一样,只是为了人民健康,跟教书育人完全不沾边。</p>

杜中宵解释了好一会,欧阳修才大致明白意思,问道:“那要育人成才,又该怎么办?”</p>

杜中宵道:“那自然有各种学校。想进铁监做事,有教做事的学校。想学经史,有县学州学。各依自己性情,去学去考就是。甚至以后还可以有教种地的学校,有教从军打仗的学样,世事皆学问。”</p>

欧阳修道:“运判,如此做,有什么好处?”</p>

杜中宵道:“没什么好处,能够没有坏处就足够了。教这种知识的学校,内容极为简单,无非是让人不在知识上成为残疾。能会写会算,知道世间有无数知识就足够了。能够从此时起育人,那么朝廷用人要不要从此时起?学得或好或坏,便跟教师有了关系。甚至教者或有偏心,成绩就大不同。时间久了,必然就有哪里的学校好,哪里的学校差。人有贫有富,富者自然就会想方设法占好学校,贫者必然就会被排挤出去。这些学校是朝廷出钱,世间只有富者周济穷人的道理,哪有占穷人便宜的道理!”</p>

欧阳修道:“不然,这里是铁监。依我这些日子所见,铁监里虽有阶级,然相差不大。纵然是管事的吏人,拿的钱粮也并不比做事的人多,贫富从何谈起?”</p>

杜中宵笑道:“龙图,拿一样的钱同样也有贫富啊。若不如此,唐初天下均田,怎么不过百年就无法支持?富者愈富,贫者愈贫,无法挽回。”</p>

苏颂道:“现在铁监发的钱粮,总是略多于一家之用。节俭一些,总能存些钱下来,不似种地的农夫。积攒几代,只要能在铁监做事,总不至于家贫。”</p>

杜中宵摇了摇头:“子容,这些日子我也在思考此事,想了很久,不是这个道理。为什么要去想这些呢?因为铁监里做事,特别是跟机器有关的,要杰出人才。怎么把人才吸引到这里?当然是让他们觉得在铁监里做事有好处,比外面过得好。但是不是多发钱粮就可以呢?不是。那是个无底洞。所谓多,多少是多?万贯家财不一定多,比做其他事的人多才是多。”</p>

欧阳修一愣:“运判这样讲,是什么意思?不多发钱粮,又该如何做?”</p>

杜中宵道:“这样讲吧,以龙图所见,可有小农种田发财富贵的?若说勤劳,哪个不勤劳;若说节俭,哪个不节俭。然而升斗小民,不要说大富大贵,就连衣食丰足,也难保几代。铁监的工人也是一样的道理。概因这些人,是无法攒下余财的。”</p>

“农民种地,朝廷收税赋,若是自己田地,无非如此。纵然水旱无常,一般农民都有积蓄,不是灾荒是能渡过去的。但是,天下兼并之事常有,人人丰足的日子却难见。”</p>

“是不是朝廷的税重了呢?减了税,他们就能过好日子了,显然不是。这样说吧,不管是均分田土也好,还是似铁监工人,大家钱粮差不多也好,只要人人如此,就必然无积蓄。手中没有积蓄,一有意外便就无法支撑。每家都有差不多的地,收差不多的粮,除非你不买东西,不然粮价必低,你买的东西必然很贵。差多少呢?刚好活下去而已。工人也是一样的道理,如果拿到的钱差不多,再是丰厚,平均起来也是无余财的。钱哪里去了?像前些日子肉菜涨价,钱那里去了。将来有了子女,铁监的房屋不够居住,到外面去买房,价钱必高,到那里去了。如果外面的货物价钱涨不上去,做生意的都有大把利息,那么店铺的租金必定会涨上去,价钱不得不高起来,钱到那里去了。自己有店铺做生意?别逗了,一月做生意赚十贯钱,租出去能收一百贯,哪个有店铺的会做生意?”</p>

“一句话,只要是只能靠自己的力气和才气赚钱的,最多只是过得好过得坏而已,不会有什么积蓄的。只有用钱生钱,用地生钱,甚至朝廷管不到的地方,用权力生钱,才能富贵。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话虽然粗,讲的道理却是不错。如果百姓普遍手中有钱了,不管是朝廷,还是势力人家,总有办法一下把你的钱收走。要想让治下百姓过得好,发钱粮是一,还要有办法让这些钱粮不贬值才行。”</p>

“这就是学校如此的道理。教书育人是其他的事,那些学校,只是要让百姓不残疾,能够有赚钱的本事。他们自己赚到赚不到,衙门就管不了。只要留下门路,就已足够。”</p>

第131章 放手</p>

杜中宵喝了一口茶,苏颂道:“运判,今日为何说这些?”</p>

杜中宵道:“过些日子,我就要到枣阳料理营田务,铁监的事务交给子容了。但走之前,我总是有些不放心,一直犹犹豫豫。不放心的有两件事。一是铁监现在不管是钢铁,还是各种机器,都刚刚开始走上正轨,只怕有反复,前功尽弃。第二件事,一年来铁监有今天,不只是你和我,还有柳判官出力,还有在铁监做事的人。这些人,都是创立铁监的功臣,不能亏待了他们。”</p>

说到这里,杜中宵叹了口气:“第一件事好说,子容是随我一起到铁监来的,一切尽知,不会把铁监管得差了。难的是第二件事。我想了很久,不说这些创立铁监的功臣荣华富贵,最少也要衣食无忧,子孙不至于受穷受苦吧。可想来想去,终究是没有办法。想做的事情做不到,发几句牢骚。”</p>

这些日子,杜中宵一直在为这件事情烦恼。这是工业化的种子,跟着自己打拼的人,是推动工业化的功臣,理应得到相应的待遇。而且工业要顺利推进,从业者要比其他行业的收入和地位有吸引力,形成一种良性循环。这种进步最好是渐进的,对社会不形成巨大的冲击,一步一步向工业社会前进。</p>

自己是进士,为官近十年,对这个时代的思想、文化、制度度等等的认识,已经足够深刻。又有着前世的知识,学了一肚子生产力生产关系,封建主义资本主义。身居高位,跨越千年的知识,两者做到这一点应该不难吧。可杜中宵考虑了几个月,最终发现,这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p>

后世的历史不可借鉴。欧洲的工业革命是在一种无序的状态中建立起来的,先发国家,特别是英国和法国,工业革命初期并没有带来人民生活改善,甚至社会进步也极其可怜。统治阶级倾尽全力争夺殖民地,工业化只是抢占殖民地和对殖民地进行掠夺的工具。典型如纺织业,一方面夺取殖民地,种植棉花等原料作物,另一方工业化的本国纺织业以成本和暴力砸碎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的市场,获得超额利润。这些超额利润既没有让本国人民得利,转化为生产资本的效率也不高。相对后发的工业化国家,一个是普鲁士地区很快后来居上,一个是沙俄长期二流。为什么?杜中宵说不清楚,也没必要搞清楚。只要知道殖民地并不是工业化的必要条件,对工业化进程利弊兼有就可以。最重要的是,一边掠夺殖民地,一边加大对本国人民的压迫,这种路线在中国是不可取的,不管是宋朝还是哪个朝代,不然就是自掘坟墓。中国实在太大,在本国埋炸弹,必然被炸得粉身碎骨。</p>

书本上的知识不可尽信。一切工业化之后的理论和制度,包括各种思想,</p>

各种主义,各种对人类未来文明的预测,全部是基于欧洲工业革命的进程上的。欧洲自己都是一潭烂泥了,还说那里的样子就是人类的未来,岂不搞笑。拿着那一套来削足适履,不说被后来人耻笑,这个年代只怕根本就走不通。杜中宵没有对欧洲白人的迷恋,不会跟那些富人们一样,前脚衣冠楚楚跑去跟白人王室套近乎,以为自己有钱也是贵族了,后脚就在别人的地盘上,在自己同胞不情愿的情况下发生关系,被搞得灰对土脸。</p>

两世为人,怎么也能搏个富贵一生,衣冠禽兽做不得。</p>

可自己去推演制度,杜中宵没那个本事,人类文明还没有人有那种本事。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不说自己的成败荣辱,让国家民族错过一个前进的机会,杜中宵不能原谅自己。</p>

常说经济就是做蛋糕和分蛋糕,起步较低,先把蛋糕做起来再说。杜中宵也曾经这样认为,甚至建立铁监的时候,就是想要这样做的。可当自己即将放手,把那些与自己奋斗一年的普通人,当作自己的兄弟姐妹,感同身受的时候,想为他们未来打算的时候,才知道这又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话。</p>

做大蛋糕你就能吃得多了?不说怎么分,你先得保证同样付出蛋糕店能卖给你同样分量的蛋糕。不然,你无数的奋斗,蛋糕店永远只卖给你饿不死分蛋糕的人的蛋糕,你们爱怎么分怎么分。</p>

这就是普遍贫穷。分蛋糕分不出富裕来,蛋糕店先把原料克扣掉了。前世的时候,房价是社会上最热门的话题。很多家庭两三代人辛辛苦苦几十年,全部积蓄,一下全砸在房子上了。积蓄砸上不算,还要背负一二十年的债务。房子真那么贵?还是地段就那么值钱?还是积蓄换成房子不会贬值?</p>

房价到底多高合适?杜中宵曾经听过太多太多的理论与说法。很多说法,他都觉得很有道理,经常为个房子患得患失。什么M1、M2,货币又放水了,政策又有什么变动了,哪里限购了,哪里的棚户区又改造了,一线二线永远保值,学区房永涨不跌,让人眼花缭乱,应付不暇。</p>

今天,杜中宵要自己来处理这种问题了,才知道一切都是幻影,人们不过是在吹泡泡,你的喜怒哀乐不过是泡泡的五颜六色。房价到底会多高?什么理论和政策都靠不住,总是有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线在那里。这条线是什么?那就是最广大的劳动人民,手中没有余钱。忽高忽低,在这条线附近波动。在这种波动的过程中,不过是再上些诸如小额投资之类的,让劳动人民调节一下手中的财富。你买股票、买理财是投资,开店做小生意也是投资,房价的涨跌和投资的盈亏,把那条线维持住。</p>

钱哪,从金银到纸张,再到电脑里的一个数字,终究只是人在社会中位置的一个标志。</p>

不管是起奴隶社会还是封建社会的名字,还是换个资本主义的叫法,不变的,是劳动人民的普遍贫穷。劳动者的辛劳,一部分给了自己更好的生活,还有一部分加固了自己身上的锁链。这条锁链会变得越来越紧固,劳动所得被其他人拿走的更多,无法支持了就是一场危机,一场大乱。大乱之后的繁荣,不是消灭了产能,也不是扩大了市场,只是劳动者身上的锁链松了一下而已。</p>

劳动者普遍贫穷,那什么人赚钱?用钱生钱,用资本生钱,不管这个资本是工厂还是土地。当然还有权力生钱,还有游手好闲的有活力的社会组织赚钱。就连小业主、小店主、小包头之类,同样逃脱不了普遍贫穷,不过是赤贫还是温饱的区别而已。只你还没有摆脱劳动这种低级趣味,不管是从事体力劳动还是脑力劳动,都是穷人的一员。</p>

世界是只有这样一个国家,这样一个民族,数千年的时间,哪怕会跌倒,哪怕会一时沦陷,总能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爬起来之后,还能舐好伤口,继续前行,甚至于再创辉煌。满清代明,被异族统治了二百余年,接着撞上三千年未有之大变,被踩入尘土。中国人有个心魔,如果回到过去,只要我们比别人先发明出了什么,只要我们先创立了什么制度,只要我们先跪舔哪一个阶级,甚至只要我们先占住哪一个地方,就能够避免历史上的惨剧。甚至于有的人认为,之所以有那惨剧,是因为祖先传下来的文化,甚至于是祖先传下来的血脉。如果回到过去,先把祖先的文化连根刨了,换成别人的文化。文化刨根还不算,还要把自己的血脉都换了。</p>

杜中宵同样有这样的心魔,他在苦苦思索自己应该走出一条路。结果到头来,却发现根本就没有那样一条路,最少现在没有。哪怕是一个铁监,他也没法给那些与自己一起打拼的普通人,一个最最卑微的公平。他做不到,实在没有办法做到,有些不甘心哪。</p>

对于杜中宵来说,身边的人是自己的血肉同胞,他不能创立或者发展一种思想,一种制度,让一些人永远喝另一些人的血。如果只能这样,那爱谁做就谁去做,不应该让一个两世为人的人去做。都两世为人了,哪怕少得可怜,也要留下一点自尊。</p>

一个铁监,修几条铁路,就可以包打天下了?大汉封狼居胥、燕然勒功,也曾经以为可以的,到头来终究是灰飞烟灭。打遍天下无敌,还有内部作死呢。</p>

如果有一种办法可以屹立不倒,那只能是永远得到人民的拥户,永远与自己的人民同呼吸、共命运。</p>

可杜中宵没有做到这一点的办法,过去与未来,都没有教给他这样一种办法。</p>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给这个世界带来光明,却发现黑暗才是永恒,自己充其量只是一盏灯而已。与其抱怨黑暗,还是提灯前行。</p>

杜中宵这些日子心事重重,因为要离开铁监了。他自己知道,这一次离开,除非入政府,不然可能再也不会管到这里了。这是一颗工业化的种子,他总是怕别人弄糟了,不能生根发芽,不能拙壮成长。</p>

站起身来,杜中宵对苏颂道:“子容,此次我离开铁监,一切就全靠你了。但我总觉得,这样一个铁监建起来,不能给在这里面做活的人,一个新的人生,一种新的命运,有些不甘心。这些日子我时常安慰自己,铁监会越来越好,他们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可想来想去,我说服不了我自己啊。”</p>

第132章 割麦如打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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